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喊山的男人
—— 记贵州省水城县勺米乡小箐村小箐小学教师张定国
题记:鲜花飘过,颂歌唱过,而为师者的步履艰辛如故,独擎一支手臂躬行在故乡崎岖的山路上,以自己博大的胸怀和艰难生活铸就的执着寻找孩子们如豆的希望。就像个摆渡人,在孤黑的礁林中穿行,然而,在出发的渡口,桨无声,灯亦无声。
走近张定国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,我们三人从六盘水市中心区沿水柏铁路向水城县勺米乡小箐村进发,此行的目的是看望在大山深处执着耕耘43年的张定国老师。三条光柱子在黑夜里摇晃了三个小时,过了铁路桥,对面山洼里跃出几点昏黄的灯光,经打听,那就是小箐村了。
在一位中年男子的指引下,我们来到张老师家。这是栋破旧的瓦房,虽有三间,却只有一间有后墙。张老师坐在我对面,高个儿,浓眉,蓝色中山装,黑裤子,方型的脸上露着几分坚毅和果敢。他稳稳地坐在那里,像一块大山突隙中的顽石,唯有僵直下垂的左手才向人们诉说着他的沧桑岁月。现年59岁的张定国经历了太多的风霜雨雪,20多年前的一次事故使他左手断裂,因当时医疗技术落后,没能治好,落下个终身残废。张定国和善而健谈,他告诉我们,他父亲国民时期就在自己家里办私学,在小箐村人民心中声望很高,受父亲的熏陶,张定国高小毕业即走上讲堂挥鞭执教,那年他16岁,张老师原先在鱼塘中心小学任教,后因本村的小学没有教师,确切地说没老师愿到那里去,对此,张定国心中有数,家乡没有梧桐绿,哪里会有凤凰声,他心一横,“那就自己做荒坡上的凤凰吧。”
这里是孩子们的乐园
小箐小学的条件很差,它单家独户立在与村隔河的山坡上,那里没有假山、喷水池、人行道,甚至连教学楼都没有。光光的山冈山,低矮的厕所,破旧的房子像两个孤零零的乞丐立在孤风苦雨里。建于50年代不足200平方米的房子,因岁月的雕琢,房子的顶板残破如防滑的运动鞋底。门窗早已荡然无存,只需站在操场上,学校全貌尽收眼底。条件虽然很坏,但活泼可爱的同学们还是在土制的操场上欢快地跳皮筋、斗鸡、抓特务……做各种他们喜欢的游戏,他们轻柔的身影似草地上翻飞的蝴蝶。让孩子们心动的是在朝霞初升的时候,背上小书包,一路小麻雀似地向学校飞来,一路的草绿花香是他们的最爱。他们是幸运的,虽在大山腹地,但城里小朋友能学到的东西,他们也能学到。再则,在他们看来,张老师教唱的歌曲是天下最好听的,张老师教画的画也比城里的有韵味。孩子们最高兴的日子是星期一,那天早晨,他们踩着一路笑声在土制的操场上集合,举起右手仰视鲜红的国旗冉冉升起,然后跟着张老师一起唱国歌。这对久居大山的他们来说是件新鲜而激动人心的事,虽然爱国在他们的心中很朦胧,但当鲜红的国旗升起时,他们心里还是多了几分躁动,他们希望自己的梦想会随着翻动的红旗飞得更高更远,直到理想的彼岸,他们像在朝圣,手抚大地的时刻,渴望心与心的交融,现实与理想的汇合,这一刻,他们是大山中最幸福的人。
喊山的男人
山是造物主的绝活,依我看,小箐村的灵魂是山,灾难也是山,重重叠叠的横断大山把它与繁华都市隔开,从六盘水市中心区到小箐村只有两个小站,而因瘦瘠般的大山相隔,一天一个来回还有困难。寒冷的气候是小箐村人民的大敌,它致使农产品品种单一不说,更重要的是产量低。人们吃饱喝足都困难,根本没有多余的钱用来做其他的事情。小箐人披汗带雨背洋芋到乡上、市里去卖,很辛苦。张定国老师说:“这也没什么搞头,你看,一百斤洋芋卖40元,劳累一天你得吃点东西,然后卖点油、盐、酱、醋,40元已所剩不多,加之,村里不通公路,煤价太高,卖了煤、付了电费,几个40元也不够。”
由于没有经济来源,小箐村人大多没钱交学费,同学们中途退学是常事。看着孩子们闲在家里,张定国有些心痛。每到开学之时,对他来说就是征战,那几天,他得沿着大山谷挨家挨户登门去动员孩子们来上学,没钱交学费的他得先垫上。刀砍斧切的深谷,鸡犬之声相闻的两个村寨要一两个小时才能到达。张老师沿山谷一路喊过去,
“上学了,报名了,报名了,上学了” 宏亮的声音响彻山谷,声声呐喊就似唤醒山神的咒语。
小箐小学的师资极贫,整个学校只有张定国、田唯光两人,他们工负责四个年级的课程,实行包班制,一人两个班,从体育到语文,什么课都上,一天上十多节课,超出正常工作量的几倍,每天几大摞作业,自己拿不了,得请同学帮着背回家。在张老师到来之前,学校连个厕所都没有,同学们急了只能在附近地里方便。后来,张老师带领学生修建了厕所,虽然很小,但上厕所难的问题总算得到解决,原来学校没有升挂国旗,张老师自己掏腰包买了国旗、旗杆,从此,鲜艳的五星红旗飘扬在小山坡上。学校没有施令的钟声就如军队没有司令,上下课张老师得用嘴喊,极为不便,后来,修水柏铁路的工程队来了,他向修路的师傅要截钢管当钟用,师傅们还笑他“迂”,“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‘司令’干啥,” 学校终于有了“响器”,用他来指挥同学们方便多了。
学校隔张老师的家有一条河(其实是条大山谷),夜里没人在学校,为了保护校产,他与田唯光老师轮流守校,轮到他时他风雨无阻,没轮到时,也常去看看。“都有人守了,你还瞎掺合什么。”他妻子大声说。“不去看看,不放心,现在又乱,万一课桌让小偷偷了,咋上课。”看他这么辛苦,邻居伙劝他退休了,老伴也常催,但他坚持他的番理论,“小箐小学条件这么差,要是我退了,又没人愿来,孩子们不是又得回家吗?反正这把年纪了,就守着这学校直到有人来接替我吧!”
永恒的桥
小箐村门前有条河,是条害河。在小箐人心里,这条河的害处不是冲了庄稼误了农时,而是误了同学们上学。害河横在村子和学校之间,河上又没有桥,此河秋、冬两季很少见水,但只要到春、夏发水季节,则水势很猛,同学们上学很危险,人过不去时,就得停课,水小下来,本可以上课,但现在大多是独生宝贝,家长不让去,因河水影响,每年五、六、七三个月学校的秩序很乱,难得进行正常的教育教学活动。
为了保证教学活动的正常进行,只要水势有所减退, 张老师就向家长承诺背孩子们过河,保证他们的安全,但很多家长还是犹豫不决,在张老师的再三承诺下,孩子们三三两两跟他来到河边。需要过河的有60多人,张老师慢慢弯下腰把孩子们背去又背回。我们不难想见,在暗灰的大山背景下,一个耷拉着左手的人是怎样猫着腰背孩子们过河,岸边站满了已背过去和等待他背的学生,这是一幅美韵永存的淡墨绝笔,在这深谷幽歌的旋律中,我想到了〈〈云雀〉〉中悠扬的笛声,“老师,云雀在哪里”学生问,“在大山深处”。
张老师背上的不只是几个孩子,更是一种责任,也是大山的希望,山里的孩子扒在他的肩上渡过了那条河,走出了大山,走出去的山里娃又回到故乡,做起大山艰难的摆渡人,这是大山的期盼,也是为师者挑灯44年的梦想。
后记:写完这篇文章,心情很沉重,山坡上的那栋破屋,横在孩子们心坎上惊起他们多少恶梦的害河,一如当年。我想,孩子们的希望不止满足于每日看到红艳的五星红旗和嘹亮的歌声;害河上的大桥,明亮的教室,资深风趣的老师,同样是孩子们久远的期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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